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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挽狂澜 顿悟与渐修

发布时间:2023-12-07 12:52:53作者:修行

  顿悟与渐修

  87.6.14

  ─ 汉藏佛教对谈后的省思

  顿悟与渐修

  顿悟不是禅宗的专利

  顿悟的案例

  顿悟的比喻

  悟的渐次

  禅宗的特胜

  提早开悟的效用

  禅宗的修法

  原始佛教

  大乘佛法

  顿悟的因缘

  次第禅观

  不思善不思恶

  作意与分别

  生活中的善恶

  知易行难

  参禅棒喝

  机锋棒喝

  临济喝

  慧可禅师

  棒喝与逆向思考

  赵州禅师

  慧海禅师

  中观与逆向思考

  悟后启修

  大悟彻底

  行住坐卧皆是禅

  从定发慧与定慧等持

  八地菩萨

  顿悟法门

  南传佛教

  藏传佛教

  次第修与增上心

  中国禅宗

  藏传的坛卡与中国的泼墨画

  顿悟与出离心

  总结:禅与密

  顿悟与渐修

  今天所要讲的题目是〈顿悟与渐修〉,亦即「汉藏佛教对谈后的省思」,想各位一定都知道,在今年的五月初圣严法师与达赖喇嘛一次有关佛法的对谈─地点在美国纽约的玫瑰广场。以我个人既未到现场观听他们的对谈,事后虽看录影带却也是节录的,所以对整个过程其实还不算清楚。

  个人在两、三年前曾讲过一系列的课程,名为〈禅悟密法〉。那时我觉得已对禅修的方法、观念和渐次,讲得较完整了。可是,在看过汉藏佛教对谈后,尤其是达赖喇嘛所问的一些问题,又引发我再度地思考与整理。因此我觉得有必要把以前所未讲清楚的部份,再做补充说明。所以虽在观看录影带的当下,心里很不以为然;但我还得感谢这次的因缘,使我能对禅修的方法.系统,做更进一步的统合。所以这次的演讲,各位既可把它当做一次单独的演讲,也可把它当作上次所讲〈禅悟密法〉的补充,当然更可和汉藏佛教对谈的内容做一番比较,而显现出各人特质的差异。相信若从不同的观点切入,也将得到不同的感受。现引文至此,言归正传。

  顿悟不是禅宗的专利

  首先我们要问:「顿悟是禅宗的专利吗?」我相信,很多人一定会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对一个学禅的人,当会说:顿悟是禅宗的专利。而我个人虽在修行上,偏用禅的观念与方法;但我还希望用「宏观」的视野,来统理整个佛教跟顿悟法门的关系。因此我倒要说:顿悟不是禅宗的专利。

  因为中国禅宗严格来讲,是在六祖惠能大师之后,才形成一个比较正式的宗派。而在六祖惠能大师之前,甚至在达摩祖师到中国传法之前,中国即有修行顿悟者。甚至传说中的西天二十八祖,以现代的学术考究,其实说法很不严整。或即使承认有西天二十八祖,但在印度除二十八祖外,还是有很多顿悟者。

  甚至密宗,也可引用他们的《祖师传》,说某某祖师也是顿悟的─未必只禅宗,才能顿悟。我不太确认,在净土宗的祖师里,有没有从念佛法门而得顿悟的个案?但在理论上,不是不可能,因为佛法讲「殊途同归」嘛!所以我绝不认为:顿悟是禅宗的专利。

  顿悟的案例

  因为在禅宗之前,即有许多顿悟案例的存在。以下略举一二:

  我们都知道释迦牟尼佛夜睹明星的故事。任何宗派,皆是在佛成道说法之后才渐次成立的;可是释迦牟尼佛却早已顿悟成佛了。所以未必有禅宗,才能顿悟。

  同样,我们也看到舍利弗证初果的故事。舍利弗最初为外道,有一天出门托钵时,却看到一位修行者,威仪相貌相当出众,于是在感叹之余,就赶紧上前请问:「你是修什么法门的?你的老师又是谁?」于是这位修行者─马胜比丘,也就是释迦牟尼佛初度的五比丘之一,就回答说:「我是跟释迦牟尼佛修行的!」言下舍利弗又追问:「那你师父讲的是什么法?」于是马胜比丘即为诵一个偈子─缘起颂,大意是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实相本如是,大师这般说。

  舍利弗于听下,即得到很大的启发;有些经本谓:当下即已证得初果。于是,他在感动之余,便马上启请他的同参道友─目犍连,同皈依佛陀座下,跟随修学佛法。而不久后,舍利弗与目犍连便皆很快证得阿罗汉果。

  从舍利弗证初果的案例来看,一个外道能够在托钵时,即因听到偈颂而顿悟。那根本还未识得禅为何物?即已顿悟也。

  因此在中国禅宗,古来传谓:释迦牟尼佛于涅槃前,以拈花微笑而把禅法传给迦叶尊者,而称为禅宗的始祖。其实在释迦牟尼佛座下,因顿悟而成就者,何计其数?那只有迦叶尊者才能传授顿悟法门呢?所以现在学者反认为:这拈花微笑的故事,是中国禅宗无中生有捏造出来的。因为在印度的经典里,绝看不到这种说法。

  所以首先我要说:顿悟不是禅宗的专利。既佛法乃殊途同归,故其他宗派,最后也都可能顿悟的。

  顿悟的比喻

  但若真悟的话,一定是顿悟,而非渐悟。这我们可用几个比喻来说明:首先如石匠用凿子切割石块:不知各位是否看过,若石匠欲从一大块岩层里,切割出一片小块的。他乃先用凿子,于大岩层四周慢慢敲打,敲打了老半天,好象都没有进展。可是于最后一次,却一敲即整片剥开了。故在前面的慢慢敲打,乃渐修的过程;而最后剎那剥落,即顿悟也。同样,又如木工用斧斤砍断树干。我说的树干,不是指已经被砍倒的,而是指还正长在地上的。我从小砍过树,所以我知道:最初虽用锯子一直锯,但抬眼那树干,却只闻风不动而已。然到最后,也许已超过「临界点」吧,却突然倒了!前之闻风不动,似渐修的过程;而后瞬间即倒,则顿悟也。如果以上比喻,对各位乃太生疏。至于由梦而醒的经验,便当更亲切才是。不管我们正做什么梦?或已梦了多久?但要醒的时候,竟只一转念就醒过来了─既不须心理准备,也没有任何迹象,或经由什么渐次?同理,众生在无明的梦里,不管其正在做什么梦?或已沉沦了多久?但若因缘成熟,即立刻醒悟过来也。所以不管用什么法门修行,禅、净、律、密皆无所谓,但要悟的话,皆只顿而非渐也。

  悟的渐次

  下面「顿悟就即成佛吗?」虽禅宗常这么讲,但是否成佛?其实乃牵涉到「成佛的定义」。如说:顿悟,即觉悟到法的精义。这应无疑虑。如以佛,即一切圆满者;那即使顿悟了,却离圆满还有蛮遥远的距离。故历史上,经顿悟即成佛者,只释迦牟尼佛而已!至于禅宗史上,虽很多大师都已顿悟了,甚至彻悟了;但到目前为止,且还没有第二位佛出现于世,所以顿悟不即成佛也。事实上很多修禅者,都得历经一次又一次的悟,才慢慢成为大菩萨─还不是佛。

  所以下面我们需再讨论:禅宗有没有渐次?虽禅宗常自谓:不立渐次。但既不可能一次即顿悟成佛,故必仍有渐次的差别。但禅宗的渐次,不是方法的渐次,而是证量的渐次─即虽用同样的方法,但修出不同的成效来。

  这情况我们且用射箭作比喻:若技术高明者,只一箭就射中红心。而技术低劣者,或虽射而射到靶外去了,或虽上靶而偏心很远。于是得经过很多次的练习,才能渐次射近红心。所以方法虽只一种,但因于功力的深浅,所以在成效上便有渐次的差别。这渐次的差别,在禅宗里有很多不同的分法:

  最普遍的,即是三关:一.破初参,一个人如初在禅法上得受用了,或见性了,就称为破初参。二.过重关,在初见性后,可能为业障现行故,又迷惑了。因此必须再修、再修,修到最后见地能非常清楚明亮,并永不褪失,称过重关也。三.最后一切无明业习殆已除尽,才出牢关。以上三关,虽各家解释不同,但至少大致承认。

  渐次,或更说为「四料拣」─即临济宗所说,一夺人不夺境,二夺境不夺人,三人境皆夺,四人境两不夺。或说为「五位君臣」,「五位宾主」,「十牛图」等。最近我看了一本书《人天眼目》─即曹洞、临济、沩仰、法眼、云门五派,用来检验禅和子修行渐次的阶位。故对渐次,有非常明确的定位。各位如有兴趣,看看《人天眼目》便知道了。

  所以第二点,我要说:以禅宗的修证果位,仍有渐次的分别故;禅宗亦可说是渐悟的。即虽每次都是顿悟,但悟的境界乃渐次增上。所以高峰妙禅师,就说过:他历经大悟十八次,小悟无穷次。但仍未达到佛的境界,所以禅宗,还是多从渐悟中,使悟的境界趋向于更究竟.更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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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宗的特胜

  于是我们要问:「既其他宗派也可能顿悟;且禅宗,悟前.悟后都仍须渐修,则禅宗有何特胜呢?」关于禅宗悟后的启修,刚才已说过了:因为没有一个人,能一次就顿悟成佛的。至于悟前的启修,还包括累生所积聚之善根福德。

  一般人看六祖惠能大师的公案,似不需要经过很严谨的修行,就能顿悟。这是为什么呢?我们何不也跟他一样顿悟呢?因为他生生世世,已培植了很多善根福德,所以才能直下开悟。如照我的忖测,六祖惠能大师有可能是,专从兜率天下降娑婆世界而开启顿悟法门的。为什么我会有此一想呢?因为在〈六祖大师事略〉中有:

  梁天监三年,智药三藏自西竺国航海而来,将彼土菩提树一株,植此坛畔。亦预志曰:后一百七十年,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开演上乘,度无量众,真传佛心印之法主也。

  为什么一百七十年前就有人如此授记呢?或说有宿命通,故能预料未来。而我且想象:因在兜率天里已有这样的消息,说某菩萨过多久后,要下降凡尘,阐扬顿悟法门。于是算算天上的时间,即相当于娑婆世界一百七十年。所以才有预先授记之事。

  以上说法,当然没办法用学术考证,但因在《小品般若经》〈嘱累品〉里,又有『若菩萨行般若波罗蜜,当知是人从人间命终.若于兜率天上命终,来生人间。』所以我们看六祖惠能大师,何以他出生为樵夫?可能是菩萨选择示现的!甚至为何有客诵《金刚经》,可能也是诸天安排的。像释迦牟尼之于四城门,见生老病死事,也只是示现排演的戏码而已!

  否则我们今天即使也为任何人诵《金刚经》,你看会怎样?不过「鸭子听雷」而已!且不说别人诵给我听,必听不懂;就算自己看,又有几个懂的!且不只《金刚经》如此,《法华经》与《涅槃经》等亦然,皆一诵即会通其精义,为什么呢?其实《法华经》与《涅槃经》等,皆在六祖出世前即已印在八识田中。而听诵只是为将示现出来而已!所以我宁可相信:六祖惠能大师必是乘愿再来,为了在汉地开演顿悟法门的大菩萨。

  「既其他宗派也可能顿悟;且禅宗,悟前.悟后都仍须渐修,则禅宗有何特胜呢?」有!禅宗的特胜,乃在早日顿悟也。虽修每个法门都可能顿悟,但禅宗可帮助你早日顿悟。这我们可用一种较现代的比喻:譬如考试,考一百分算顿悟好了。若修其他宗派,你可能要准备到有九十五分.九十八分的实力,才可能顿悟。而禅宗却可以在只七十、八十分的功力,就提早开悟。甚至若碰上六祖惠能或马祖道一等大禅师,便激你在五十分或六十分时就开悟。所以虽悟之前要修,悟之后也要修,但禅宗能帮助我们早日开悟。

  提早开悟的效用

  早日开悟,有这么重要吗?有,譬如摸黑上路,电光见道。对未开悟的人而言,即使已听到一些佛法,却只雾里看花而已!又如虽有人已给我们一张地图,可是在黑暗中,既地图不能看得很清楚;尤其路,更是乌黑一片。这时候要上路,便很困难。或跌跌撞撞,或迷失正道,至少前进的速度一定非常慢。

  但如在摸黑上路的狼狈中,忽然闪电一打,即在一剎那间全都看清楚前面的路─而且这清楚,还不是当下清楚而已;且事后印象犹刻骨鲜明。于是电光见道的经验,对他往后的行持,当然是个重大的突破─不只不愁迷路,还可迈开大步放心加速前进。

  因此未悟之前的一切渐修法门,只如盲人瞎马,不辨东西!而已悟之后再来修行,则如顺水推舟也。因为真有体验的人,一方面对自己.对法门,都已信心十足;二方面对修学的方向,非常确定。而非人云亦云,如墙头草,风吹便倒。尤其在此外道猖狂.鱼目混珠的时代,能对自己的知见,有百分之百信心的人乃太少。但若顿悟已,则对自己的知见绝对非常肯定。

  所以悟前修比悟后修,何止事倍功半而已!简直十分不及一,百分不及一,甚至千万分不及一。所以禅宗还是寄望早日开悟:因为开悟之后,才能真开始修行。

  禅宗的修法

  我相信,听到这里,各位一定会说:「好,禅宗能帮助行者早日开悟,我很愿意,但禅宗的修法为何呢?」禅宗当然有他独特的方法,然在启讲顿悟法门前,我们还是先从渐修的基础谈起。

  现虽有人也强调:顿悟需有渐修的基础。但禅宗的渐修,还跟其他宗派有所不同。简单讲,禅宗的渐修,乃以心法为导,从内而外。修行主要在调心;而心者,主要是知见的确定.观念的澄清。于是乃能从内而外,有行为的清净与周围环境的谐调。所以禅宗的渐修法门,乃是从正知见的基础,去持戒.修定.参禅。因此禅宗常谓:重见地,不重行履。行履不是不重要,但须由见地去行持也。此譬如有眼,才方便于行。

  如放眼佛教的修行法门,大致不出两种方式:一者从内而外,一者从外而内。从外而内者,譬如净土宗等,往往先强调信愿,我们对佛.对法.对三宝,要有绝对的信愿。于是才能从信愿的基础下,更进持名念佛,以求带业往生。而禅宗的修法,却不必刻意强调信愿。因为既有正见者,何患无信愿呢?我们不需要苦口婆心劝勉他人:「佛法很好!佛法很好!」但好在那里呢?等你入门后,就知道了!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佛法的知见是什么?不就得了吗!所以禅宗表面上不强调信愿;但事实上他的信愿,反比较直接.肯定。而相反一直强调信愿者,若没有正见,信愿何能落实呢?

  其次,禅宗似也不鼓励行者去修福。因为若已具足正知见,尤其又对佛法有体验后,他的福德即能渐次成就。所以不需先修福德,再来修智慧。这就像传统的佛教,虽相信有神通;但却不直接修神通,而是待成道后,就能附带有神通。因此如直接修神通,反是非道也。同理,虽成佛乃必福慧双足;但先修福德,或兼修福德,却与觉道不相应也。

  原始佛教

  这种道风,其乃与原始佛教更为贴近.相应:

  如原始佛教,首先讲四圣谛:苦集灭道。在四圣谛里,虽未提及信愿。可是一个人,如真体会到世间是苦,则必由然发起了苦.灭苦之心;尤其当参透苦的根本原因后,必更誓愿于消除苦果。所以在知苦.了苦的当下,即具足信愿也。

  因此在原始佛教,似也不提及「菩提心」。可是若从知苦,而誓愿了苦。而欲了苦者,即必先参透.觉悟苦的根本原因。而这发欲「参透.觉悟,苦之本由」者,即菩提心也。于是乃能从集谛,而对应出道谛与灭谛。

  所以我的看法,却正好相反:以在原始佛教中,因从不缺乏菩提心故,所以不须强调菩提心。反是在大乘中,为已失却菩提心故,才需大力强调提倡。这种情况就像中国老子所谓:「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后期的大乘佛教,为已丧失了学佛的初衷─即对生命的疑情,故发不起真菩提心;才须从信愿或利他之途,而迂回入佛门。

  同样讲到八正道。八正道乃是从正见.正思维而肇始的;而非从信愿着手也。从正见.正思维,而有正语、正业、正命者─将知见落实于生活之中,讲合法的话,作合法的事,营合法的业,乃属「持戒」的范畴。而后之正精进、正念、正定。即更从止观中,从定发慧而能证果。所以禅宗「重见地,不重行履」的道风,不是与八正道「以正见为导」的修行方式更相应吗?

  再次讲十二因缘,现在大家都会说十二因缘:从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这样直推下来。其实真正的十二因缘,当不是这样讲的。而是该倒过来:为什么会「死」?因为有「生」;为什么有「生」?因为有「有」。而此「有」又从何而来?从「爱、取」而来……

  释迦牟尼佛以「夜睹明星」而悟道成佛,这是一种说法(大乘的说法吗?)可是在原始佛教中却谓:释迦牟尼佛以「逆观十二因缘」而证悟成佛。所谓逆观者,即从苦果中,去追溯原因;且在枝末的原因里,再追溯得更根本的原因。这从「原因再求原因」的逆溯法门,即参禅也。所以从十二因缘的逆观方式,乃可谓禅宗的参禅法门,即直接承续原始佛教的道风也。

  大乘佛法

  因此我反觉得大乘的四摄六度,才迂回之甚。你看:从最初直强调信愿,然后随着信愿,或念佛,或朝山,或拜忏,或布施.持戒。三.五年忙下来,却连正见都不具足。你看舍利弗只花了十五天,即证得阿罗汉果了。而现代学佛的次第:咸谓必信、解、行、证。乃皆从信愿开始的─而信愿有时候,更是别人用方便下流「先以欲钩之」而产生的。所以难怪成佛,需要三大阿僧祇劫。

  「次第化」的佛法─从人天乘,声闻乘、缘觉乘,然后才菩萨乘,真对修学有帮助吗?如我们对历史稍多涉猎,便将发觉:当一个格局架构已完成时,即是这学派衰弱的开始。以在格局还未形成时,反才生机蓬勃;而当统一架构完成后,却只顽固.僵化而不得不衰败也。所以最初释迦牟尼说法时,次第虽不严谨,可是证阿罗汉果的却很多。而后经部派佛教.大乘佛教的整理;理论架构既愈来愈严谨,也愈来愈庞杂。所以佛教却也不得不从「正法」时期,而变成「像法」与「末法」时期。所以严谨的次第,甚至皆从「下士道」启修;就禅宗而言,却是迂曲寥阔,漫无所归。

  所以禅宗虽也需要渐修,但以心法.见地为导向的修学方式,在方法和效益上,即已和其他宗派,有天渊之别。这「从内而外」和「从外而内」的修学效益。我们可用一个比喻:譬如我们今天要去攻克某敌人的首府,那你是用空军或陆军呢?如用陆军的话,须过一关,斩一将;有时候碰到大山,面临大河,就过不去了。于是从这里起,到攻到敌人首府,既折兵损将.耗费时日,还不一定能攻克所期的首府。这陆军的战法,即喻从外而内的次第修法。

  或如相反地,我们用空军或伞兵部队,便可很快地到达敌人首府;甚至到首府后,再内外夹攻,便更迅捷也。当然要建立.训练出空军部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为在效益上,有天渊之别,所以仍值得有心者去努力。

  以上讲到这里,我们先得个结论:就是禅宗虽也要渐修,但以心法为导的修行方式,在功效上就跟其他宗派有天渊之别。

  顿悟的因缘

  下面再论顿悟。渐修之后,就一定顿悟吗?且未必也!以欲顿悟,须借助于特别的方法。而方法,我乃将之分成两大类:

  次第禅观

  在建立正见后,即以持戒.修定。然定怎么修呢?非用数息.念佛等「守一」法门;而是离一切「作意分别」─心中不起任何境界相.语言相.文字相.意识相。必达「内无能,外无所,能所两忘」,才能离一切作意分别。于是乃从离一切相,而能见性。

  这种修行方法,在达摩祖师的〈二入四行论〉里有曰:「凝住壁观,坚住不移。」我们都听过达摩祖师面壁九年的故事,然面壁九年究竟为什么呢?即修无相.无心的禅法也─从离一切作意分别,而使业障、习气慢慢消歇,最后就能顿悟也。同样在北宗神秀禅师的教法,也都属于这种次第禅观。

  不思善不思恶

  下面我们顺便讨论一个问题:就是不思善、不思恶。我想各位一定都知道这个公案:

  一僧俗姓陈名惠明,先是四品将军,性行粗慥,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掷下衣钵于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争耶?」即隐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动。乃唤云:「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惠能遂出盘坐石上。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惠能云:「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明。」良久,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

  去年在马来西亚时,就有人问这个公案:「那时候,惠明的心多么粗,为了衣钵一路追抢。云何能在一句话下,就顿悟了?」我回答说:「其实我也蛮怀疑的!」然我的怀疑,不只是惠明能否在一言之下即顿悟了?更且有关「衣钵的传承」,还是个大问题?

  因为在印度佛教中,从没有衣钵传法的渊源。(只听说迦叶尊者,拿了释迦牟尼佛的衣钵,到鸡足山入定,为方便将衣钵交给弥勒菩萨。)而早期的禅宗,从达摩祖师到五祖弘忍,都未有衣钵传法的案例。而到六祖,却突然演出衣钵传法的仪式!且六祖以后,又不传衣钵了。前也不传,后也不传,中间却蓦地跳出来?我个人以为:可能是南北分宗后,南宗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统,而捏造出来的。当然我不是做学术研究的,我拿不出严谨的学术证据。所以上述之说,只提供各位参考!各位可以接收,也可以存疑!

  但后来我又说:即使惠明心很粗,但也有可能开悟,为什么呢?因为大禅师就是有办法叫五十分.六十分的人也开悟,而不用到一百分。这我也可另举个公案:

  抚州石巩慧藏禅师:本以弋猎为务,恶见沙门。因逐群鹿,从马祖庵前过,祖乃迎之。藏问:「和尚见鹿过否?」祖曰:「汝是何人?」曰:「猎者。」

  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几个?」曰:「一箭射一个。」祖曰:「汝不解射!」曰:「和尚解射否?」祖曰:「解射。」曰:「和尚一箭射几个?」祖曰:「一箭射一群!」

  曰:「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祖曰:「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曰:「若教某甲自射,即无下手处。」祖曰:「这汉旷劫无明烦恼,今日顿息!」藏当时毁弃弓箭,自以刀截发,投祖出家。

  慧藏当时心岂不粗?何况又是从未听经闻法.恶见沙门的猎人。但经大禅师棒喝,即得回心转意,而意愿跟随马祖大师修学佛法。所以心粗,能否开悟?但看以前的善根及大禅师摆布的手法。所以惠明在六祖言下,即得开悟。我也可以接受。

  但「不思善.不思恶,是否即明上座本来面目呢?」前说到次第禅观时,即谓:当离一切作意分别。但「离一切作意分别」,虽是禅修的方法,却不等于当下即已开悟了!于是既未开悟,何能称为「明上座本来面目」呢?

  作意与分别

  于是这又牵扯到:是作意的无分别,还是非作意的无分别?我们今天已讲到四个层次:

  一.初修行,是从作意分别开始的:以建立正见,必从作意分别肇始也。如所谓「听闻佛法,如理思惟」皆须作意分别也。或说作意者,乃发心也;而分别者,尚思惟也。

  二.修行,次为作意的不分别:所谓正见者,乃诸法空义尔。于是从空正见中,慢慢调心,使安住于无相境界。以无相境界故,说为「不分别」。然众生无始的攀缘妄习,恰如滚滚惊涛;故须作意调伏,才能使渐安于无相境界也。

  三.待已安住于无相境界,才是既不作意,也不分别。

  四.若修行到最后,从无心而成就于大菩萨的「无功用行」:即是虽不作意而能随照分别。譬如大圆镜智,胡来胡现,汉来汉现。是以佛虽常定中,却能如众生机,而应说法。

  所以若不能明了以上「从作意分别,到作意的不分别,到既不作意且不分别」等的修行过程,而只强调「不思善、不思恶」。那昏沉无记.睡着了.入定了,或被一棒打昏者,岂不都已「不思善、不思恶」了吗?所以如「不思善.不思恶,即是明上座本来面目!」那普天下开悟见性者,岂非多如过江之鲫。而事实不然,何以故?未由作意分别启修故。必从正见的基础下而修无分别心,以无分别心故而得见性。而最后见性了,才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所以「不思善,不思恶」者,之前必有正见的基础,最后则有见性的体验,才是完整的不思善,不思恶。否则不分青红皂白地「不思善,不思恶」,那不只是空中楼阁求升无路;而且是坑坎毒药,会害死很多众生的。

  生活中的善恶

  下面我们再论:「于禅修时,当不思善,不思恶。而在生活中,是否思善.思恶呢?」其实,这问题很简单:当我们过马路时,是否需看红绿灯?如果你说:「既不思善.思恶,也不管青红皂白;就直闯过去吧!」我不必反对,因为我相信没有人敢这么做的。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就是有分别的。然善恶者,又当用什么标准?如一般人的善恶,乃是以人情作标准─即顺我者善,逆我者恶。或我所爱者,就是善;不爱者,就是恶。这乃凡夫的善恶,不足为奇。也有人说:顺古代圣贤所教,即是善;逆古代圣贤所授,即是恶。至于何为古代圣贤的标准?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者人云亦云,众谓善者,即是善也;众谓恶者,即是恶也。

  如以上之善恶而作分别,竟还只是在生死中造业轮回而已!故最后我要说:善恶虽有,但要以『法』作标准─即顺乎法者,乃为善;逆乎法者,则为恶。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道后,即说法度众生,而待六年后更制戒。如果说:佛已不思善.不思恶了,然他为什么还要制戒呢?

  前已谓:佛是非作意的分别。以诸佛常在定,故不起「作意心」也;然称机说法,应病予药,还不出「分别相」也。所以能从「无功用心」中,而为众生制戒─戒者,乃源法而制。

  是以守戒,即顺乎善,犯戒则名为恶;所以在生活中,还是有善恶分别的。既有该行持的,也有当防患的,这才成为一个真正的修行人。否则何必修行呢?所以「不思善,不思恶」,既要从禅观里去修证,也要在生活中去拿捏,才能真相应于「不思善,不思恶」的法门。

  知易行难

  下面我们再回到次第禅观,欲从正见里去修无分别心,这过程即使可订出一套非常严谨的次第,比如「未到定」是什么身心状态?初禅有几种烦恼?二禅、三禅等是如何如何?从四禅后,再绝观默照或修大手印。

  次第虽然严谨,可是我觉得很难成就,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心总不安于无相境界。我们不是常说「观心无常」吗?心相总如猿马般地难以调伏。所以要用次第禅观,来成就顿悟可真不容易。至少在中国禅宗史上,有所谓「临济子孙满天下」。曹洞或北宗的修法,以较偏向次第禅观,故成就者少。相反地用参禅法门而得顿悟者,却比较多。所以下面再论参禅棒喝。

  参禅棒喝

  所谓参禅者,即参疑情也。我已再三说过:众生从生下来,本就有疑情的,既因在生活中有烦恼,也因对生命里有迷惑。于是为这些烦恼迷惑,才引发我们学佛向道的动机。因此参禅,也只是顺着本有的疑情,而去参破他罢了。

  然疑情既人皆本有之,而外道何以不能开悟呢?因为邪见,障蔽了他们的本性,所以不能开悟。因此必透过佛法的正知见,才有办法消除邪见;而待破除邪见后,才可能开悟。又只有正见,而无清静的戒,无安心的定,也不容易开悟,所以还得三学兼修,才可能开悟的。

  可是这「定」,不需要真入定。我们往往有一种错误的看法:认为修禅,必修到一切妄想杂念都消除了,才可能顿悟。然在禅宗的公案里,多数不是这个样子。有的是在路上看到桃花而顿悟,有的是在与禅师的对话当下而见性。于是不管路见桃花或与人对话,都还在「分别作意」中。因此在「分别作意」的当下,也可以顿悟的;而不是必修到一切妄想.杂念都消尽了,才能顿悟。(待一切妄想.杂念都消尽了,才能顿悟;是次第禅观的修法。)

  如果我们一直停留在:必待消除一切妄想杂念,才能开悟。那便不容易对禅法产生真正的信心。而中国禅宗之特胜处:即谓在妄想杂念的当下,还可能顿悟。所以我今天讲的重点,还偏向于参禅棒喝。

  为什么参禅法门比较容易入手呢?因为疑情,乃是我们本有的。虽若事情太忙了,妄想太多了,这疑情就会被盖住矣;但有时,它还隐约地浮现出来。尤其在修定时,以妄想杂念渐次剥除故,它更将如「水落石出」地凸显出来。所以很多人只单纯地数息,甚至单纯地念佛,而待心较安定时,疑情却蹦跳出来了。

  既疑情,原本就是我们放不下的迷惑.烦恼,现直把它拿来参,不是更得心顺手吗?以转原执着放不下者,为道心故。所以参禅绝不是去找一个了不相干的问题穷磨,磨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才顿悟也。

  下面有一个问题是:好!你说得好!顺着本有的执着去修行,那贪财好色,岂非人之大欲?岂能把贪财好色也拿来当修行的工具?这里面乃牵涉到一个症结:就是真正的悟,乃能觉悟到本执着的虚妄。所以参禅法门,就是先用一个问题而把所有相关的业障,全部集中在一起而成为「疑团」;然后再一次把它爆破。这我们且用一种比喻:譬如气球,我们先把它吹得大大的,然后才一针扎破。如果你吹得不够大,那破得也不够痛快。故参禅,如缠斗太久而不能爆破;那业障就越来越凸显,以致身心与现实生活脱节。所以真参禅者,必持「鲤鱼跳龙门」,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准备。

  所以参禅虽是顺着执着去启修的,然最后却当把执着爆破消除,才有成效。因此即如「贪财好色」等执着,是否也可当话头参,我不敢作定论;但除非最后有爆破的把握,否则将引起不良后果。所以一般而言,参禅还是参义理之类的疑惑,而非参人情世故之类。我以前参过一个问题:什么叫做美?尤其是什么异性最美?最后却结论:当你业障现前时,你必觉得他或她特别美。这也是从执着而爆破的事例吧!

  所以参禅法门,一方面要有正见的基础,一方面又要有修定的功夫。这修定的功夫,初是为降伏妄想杂念,而使我们本有的疑情能保任住。有时候,最初似无疑情,以疑情已被妄想杂念盖住了;于是用修定的方法,降伏妄想杂念后,疑情便能突显出来。而待疑情凸显出来后,就可舍掉修定的方法,而直接参禅。

  因为参禅本身,就是一种更有效的修定法门─我们的心,已被这个问题套住了;所以其他的妄想,便如「蚊子咬铁牛」般地,一点也打不起来。比如家里有了什么急事,于是其他的闲言闲语,便都听不进去了。

  比如参「我是谁?」于是,既连「我是谁?」都不清楚,那明天的事,后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任何妄想杂念,碰到真疑情,就必土崩瓦解。至少以我的经验可相当体会到「蚊子咬铁牛」的比喻,这铁牛乃是疑情.疑团也。而妄想杂念者,就像蚊子一般。若蚊子咬铁牛者,徒自损伤而已,对铁牛会有什么影响呢?所以当疑情渐成疑团时,即是一种更深刻的定。而后待因缘具足时,就能开悟。而开悟的因缘:一种是自己的回心转意,一种是善知识的棒喝。

  所以我要强调的是:开悟乃觉悟到「疑情的本自虚妄」,以虚妄故,能放下;而放下者,即自在也。所以因看破.放下与自在,能在一剎那完成故,而称为「顿悟」也。

  所以虽每一个人都从一个问题去参,但有的人参的时间少,或疑情不够浓烈,所以虽有问题,却只在局部里打转而已!于是即使开悟了,却只是小悟而已。反之,虽用同样的问题,却能把所有的无明业障全都霍进去;于是若悟者,必大悟甚至彻悟也。因此方法虽都一样是参禅棒喝,但为已消除的无明业障不同故,有大悟.小悟.彻悟的区别。

  机锋棒喝

  以上到此所讲的禅法,其还未足以表现出中国禅宗─尤其是南宗顿悟法门的特色;所以我们继续讲「机锋与棒喝」。那什么是机锋呢?以我的看法:机锋,乃挑逗疑情也。本来没有疑情的,把他一挑,就套入疑情中。或者已有疑情的,则在鸡蛋里更挑骨头,以挑出深一层次的疑情。其次棒喝者,则爆破疑情也。若把疑情爆破,即为顿悟矣。

  由于很多人对于禅宗的棒喝,实有蛮深的误解;故误认为在禅堂里凶巴巴地乱骂人.乱打人,就是棒喝。其实对于没有疑情的人打骂,就像骂笨猪、笨牛一样,只白费力气而已。因为连疑情都没有,你怎么来爆破疑情呢?以现在够资格受棒喝的人不多,有能力棒喝他者乃更少,难怪棒喝都被人家误解了。

  临济喝

  何谓棒喝?我们还是问当事人比较清楚。所谓当事人,即德山棒与临济喝。关于「德山棒」我没查到资料;至于「临济喝」,则在《人天眼目》上有:

  临济和尚谓僧云:「我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做一喝用。汝作么生会?」僧拟议,师便喝。

  如果我们常看禅宗的公案,便可看到临济和尚,好象见人就喝。而待喝很久后,最后总结:为什么我经常这么喝呢?因为有时候,这一喝是拿来作金刚王宝剑用的,宝剑即用以斩妖降魔。若有的人执着很重,像葛藤一样,问题拉里拉渣的。你跟他讲道理,讲一辈子都不见效;但只这么一喝,他就清醒过来了。甚至对疑情很重的人,说不定经这一喝,他就开悟了。故说喝如金刚王宝剑。

  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狮子坐镇在那里,百兽就闪一边去;除非你也是狮子,否则谁敢上前去呢?所以如果没有证悟的人,经禅师这一喝,便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我们听说在民国初年,有一位将军,根本不信佛,所以拟将毁佛捣寺。后来却有因缘面见弘一大师,大师既不抬眼,也不开口,只拿着念珠直拨。而那位将军竟全身战栗,一句话也开不了口。等下山后,便从不再提准备毁佛捣寺的事。故有修持的人,即使不开口,也像踞地狮子般地,威镇八方。

  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探竿影草用现代的话,就是投石问路。以喝来探看对方有什么反应,而确知来者的程度。因为在禅宗的对谈里,有时是行者来即问话;有时行者不问,而老和尚先问。如果行者先问,则用金刚王宝剑,一剑就擗倒。而老和尚先问者,从了解对方的层次后,再做进一步的开导。

  有时一喝,不做一喝用。这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跟开悟较有关系的,应该是第一句:如金刚王宝剑。若有办法把疑情一口气斩断,则在斩断的当下,即开悟也。以下试举几个公案,以作说明:

  慧可禅师

  可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祖曰:「将心来,与汝安。」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祖曰:「我为汝安心竟。」

  虽这个公案大家都已听过很多次了,但不见得是用机锋和棒喝的观点来看它。首先『将心来,与汝安。』是机锋。为什么呢?前慧可之说:「我心不安,乞师与安!」虽也是疑情,然若从认定自己实有一心的观点而求安心,根本了不可得也。

  达摩祖师是开悟的人,当然明白症结所在─心之所以不安,以不明心之实相故。若不明了心的实相,则我告诉你任何方法,都不能究竟安了。比如教你念佛.拜忏;除非它有办法帮助你开悟,否则即使一时安了,却是短暂而虚幻的。

  但达摩祖师也不直接告诉他说:「你呀!何只是心不安而已,根本就是不明心之实相!」所以他就激将地说:「好!我替你安,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心在那里?」以此逼慧可去作进一步的反省「心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说『将心来,与汝安。』是机锋。不只是挑疑情,而且是挑疑情中的疑情。本来慧可已有疑情─就是心不安;而达摩祖师乃更挑「心是什么?」的疑情。

  慧可经过这么一逼,便开始找心。然找了很久,最后却说:「觅心了不可得!」慧可或从观心无常中,体会到根本没有一所固定的心。或者从心物缘起,无心就无物,无物即无心中;去觉悟到:心本无自性也。

  下面,『我为汝安心竟』乃棒喝。于是既慧可已理会到心乃无自性者,这时达摩才断然棒喝曰:「我为汝安心竟!」以有心故,有安不安;既无心者,何安不安?于是以觅心了不可得故,才能真正安心也。所以事实上,慧可于「觅心了不可得」时,应还没有开悟!因为即使能理会到「觅心了不可得」,就能安心了吗?不见得!要等到达摩祖师断然棒喝曰:「无心,才能真安心」时,他才开悟的。所以我们绝不能说:「觅心了不可得,就已开悟!」这真是可怜的笑话。因为必从「爆破疑情」的体验,来说明棒喝与顿悟也。否则「无心」的论调,学禅人云何不知,却未必开悟也。

  棒喝与逆向思考

  因此所谓「棒喝」,绝不是打骂而已!也不是因棒喝而把妄想杂念打散了。若以为必「顿歇妄想,才得开悟」,其实还只停留在「次第禅观」的修行模式里。

  「棒喝」最重要的,我认为是要助其完成逆向思考;而这逆向思考,在禅宗有另一种说法,而称为「转语」也。为什么逆向思考有助顿悟呢?下面我们再详细解说。

  首先还是用慧可禅师的公案来说明:从有心的基础,而求安心。这是一般人的思考模式,乃顺向思考也。而顺向者,即是顺生死流的方向。而能觉悟到:心本空故,无所不安。则为逆向思考也。

  其次,如凡夫都贪生怕死;于是为贪生怕死而求消灾延寿,这是顺向思考。若悟有生故有死,而安心认命;则逆向思考也。所以我常举一个故事:有某释迦牟尼佛的弟子,已病得很严重了,故释迦牟尼佛且去看他。然佛是如何探视病者的呢?佛会说:「你不必担心,我绝加持你早日康复!」吗?不!至少原始佛教绝不是这个样子。佛说:「既生病,即为无常.无我也,于是以无常.无我而能安心自在!」这弟子听了佛的开示后,不是病好了,而是证果了。于是既证果了,则是死是活,就都不是问题。所以佛陀是帮助他从了悟到有生必有死,实相本如是,而能安心认命。这即逆向思考也。

  又如一般人都认定:为有一个我故,才能造业;且因为造业,所以有生死。简言之:因为有我,才造业生死!于是乃更从有我,而求解脱自在。可是,就佛法来看,有我反是系缚之根本。因此如何能解脱呢?但为无我而已!因为若我有实性,既实性则不能造业也─以造业则表示有变化,而实有者不当变化也。同样实有我者,也不可能受报。故在造业受报的当下,即明示其为「无我者」。所以从本来无我而能完成真正的解脱,即逆向思考也。

  因此我们乃可看到:不管是原始佛教或大乘佛法,皆从逆向思考而消除众生的无明业障。所以一个高明的禅师,更当善用逆向思考以帮助行者去做「大回向」也。但这帮助,不是用语言文字明说的,而是用棒喝以鞭策行人完成逆向思考。于是在逆向思考的当下,就能「看破.放下.自在」,于剎那间显了而顿悟也。

  赵州禅师

  下面我们再举几个公案,以说明一个出格的禅师,如何善用棒喝,以帮行者作逆向思考:

  问:「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师曰:「吃粥了也未?」曰:「吃粥了也。」师曰:「洗钵盂去。」其僧忽然有省。

  何以师曰:「洗钵盂去。」其僧却忽然有省。你不要一天到晚聒噪地说:「给我佛法,给我佛法。把佛法想象得天遥地远!吃饱了,就洗钵盂去!生命本就这么平实自然,而不要攀缘妄想先制造问题,再求解决问题。不先制造问题,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于是其僧顿然有省─佛法即在脚跟下,而非天空里。

  慧海禅师

  问曰:「如何得大涅槃?」师曰:「不造生死业 。」曰:「如何是生死业?」师曰:「求大涅槃,是生死业。」

  这是另一个棒喝的公案。虽问:「如何得大涅槃?」然以慧海禅师的见地,以心有求故,反不得大涅槃。然若直开示的话,对方未必受用。所以他故意说:「不造生死业,将得大涅槃!」以待他再问:「如何是生死业?」才再断然棒喝:「求涅槃者,即生死业!」

  一个高明的禅师必尽量不直接告诉行者答案,而是用一种挑拨的方式,让他自己去找到答案。甚至先用计钩近他,才出其不意,回首出棒;则这一棒,必让他粉身碎骨。否则现实的答案那么多,何以我们皆不受用?为食人牙秽,隔靴搔痒故。所以我认为真正的棒喝,唯在帮助行者─尤其是满头疑雾的人,以完成逆向思考。

  如从这个观点去看禅宗的公案,才可以看到禅师高明的地方。否则很多问题似都答非所问.莫名其妙,而竟能于言下开悟了,岂非更莫名其妙。现很多企业虽也崇尚逆向思考,但若不能把问题挑到最根本,则即使完成逆向思考,却也不能开悟也。所以先要在疑情里再挑疑情,然后做逆向思考,才有可能开悟也。

  中观与逆向思考

  然逆向思考,乃顿现者;既非从作意中得,亦非从渐修中得。我们不可能设计好:前面虽顺向思考,没关系;但只要我一作意,即可转为逆向思考。其实,既有作意,便逃不出「顺向思考」的掌心。其次,逆向思考也不从渐修中生,不是修到那层次后,即能作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转。我们在很多公案里,皆看到逆向思考,乃剎那即完成也。

  说到这里,我想:大家一定对逆向思考很有兴趣。因此我建议各位:如你意愿增加「逆向思考」的能力,可多参研《中观论颂》。因为中观最突出者,即「八不中道」,世间人说「是」的,祂都说「不」。世间谓:有常.有断。祂却说:不常.不断。世间谓:有生.有灭。祂却说:不生.不灭。而且皆其来有自,言之有理。

  所以我们如经常运用中观的模式,则在思考方面就会比较灵活。如我个人最初即从中观的思想,而得到解门的受用;而从此基础,再来参禅,竟也得到蛮大的便利。所以虽逆向思考,乃顿现者;但你有了这样的基础,能顿然回向的可能性,就比别人大得多了。

  悟后启修

  下面我们再论悟后启修的问题:即使见性开悟之后,以未即圆满成佛故,还需悟后启修。而悟后怎么修呢?好象这问题不需要我再烦覆─因为悟后的人,即应自己知道如何悟后启修。可是从禅的文献上,我们仍可归纳出两种较具代表性的典型:

  第一.以默照绝观,来保养圣胎:也就是仍用消除妄念的方法,期无相无心.一切放下;而使悟境,再次现前。然前已谓:这不是一种很有效的方法。因为即使有了开悟的经验,杂念还是很多,很难绝止。

  第二.继续参禅追杀:因为如一个人还未大悟彻底,则以余有无明业障故,必相应有疑情的现起。当然这疑情,不可能一下子就即现起─每次在悟的当下,都以为自己已经圆满了。但如他在心地法门继续用功,则过一段时间后,乃发现自己仍有疑情存在;当然这疑情,已非初参的疑情,而是一种更深细.更根本的疑情。当疑情现起后,即再参.再破。如此一次又一次的现起疑情,一次又一次的参破疑情;才使我们的悟境越来越深,而无明业障愈消除得彻底。

  大悟彻底

  所以悟境的深浅跟业障的消除,乃呈对比的关系。如果在悟之前,即已消除很多业障;则若悟,一定是大悟,而非小悟。反之,若得大悟者,则所消除的无明业障也必越多。是以若大悟彻底者,则当既无所知障,也无烦恼障。因为既无明消除了,当无所知障;业障消除了,当无烦恼障才是。否则何以谓为「大悟彻底」呢?可是若从还未成佛.还不圆满的观点来说,或可谓:仍有细微的瑕疵存在。但此瑕疵于无功用行中,必自趋向于圆满。所以从圆满的角度看,虽仍有不足;但于世间中,却绝少障碍。

  行住坐卧皆是禅

  又一个大悟彻底者,当行住坐卧皆是禅。虽经典上谓:只有佛陀,才能「常在定中而无出入之别」。而大悟彻底者,虽不能常在定中;但能「出入自在」,就像我们开门.关门一般容易。

  这我们可举几个例子,以资说明:比如在《憨山大师年谱》里,憨山大师自谓:只要盘坐闭目,即已入定。这不是像关门一般容易吗?又如虚云和尚于云门事变中,那红卫兵一棒还没打下时,他即已入定去矣。你想那时候,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说入定;恐怕早手脚发软尿屁直流了。再其次,有南阳慧忠国师的公案。

  时有西天大耳三藏入京,云得他心通。肃宗命国师试验。三藏纔见师便礼拜,立于右边。师问曰:「汝得他心通耶?」对曰:「不敢!」师曰:「汝道老僧即今在甚么处?」曰:「和尚是一国之师,何得却去西川看竞渡?」良久,再问:「汝道老僧即今在甚么处?」曰:「和尚是一国之师,何得却在天津桥上看弄猢狲?」师良久,复问:「汝道老僧只今在甚么处?」藏罔测。师叱曰:「这野狐精,他心通在甚么处?」藏无对。

  为什么大耳三藏第三次却答不出来呢?因为第三次慧忠国师已入无心定去也。因此即使有他心通,也不可能知道:他今在甚么处?所以一个高明的禅师,既站着就可入定,亦转念即已入定。所以说:出入自在,随心无碍。

  从定发慧与定慧等持

  在次第禅观里,说从定发慧者:从未到定,降伏某等烦恼后,入初禅.二禅.三禅,待四禅后再修观或大手印,最后才能证得智慧。所以曰:必从定,才发慧也。

  但禅悟本身,却是即慧即定,定慧等持也。这牵涉到一种理论:何以为定?定谓能伏也─能渐次降伏无明业障,而使妄想杂念不现行,即称为定也。而一个大悟彻底者,根本已绝除无明业障和妄想习气;所以不需要再用修定的方法,去降服妄想习气。故能即慧即定,定慧等持也。虽然以未成佛故,仍有微分的业障习气存在。但这微分,只要一作意,就可安伏已!而不需要像我们打坐,辛苦这么久;不要说入定,连个轻安都没有!

  八地菩萨

  因此在大乘佛法里,讲到八地菩萨的境界为「无功用心」,即于日常生活中,皆无心状态;所以已无「出入禅」的差别。而一个禅师若要经作意才能入定,则未达八地也─可能只到六地.七地。而那天达赖喇嘛说到:八地菩萨,还有佛劝请出禅的问题;则何以为八地呢?事实上,密宗的菩萨地共十四地,而非显教的十地尔!因此他们的八地只相应于显教的五地.六地吧!

  顿悟法门

  所以有没有一种法门,叫顿悟法门呢?事实上,顿悟的法门并不是只一条路,让你直走,走到最后就顿悟了!没有任何一法,可保证你必然开悟!当然更不可能保证说:你什么时候能开悟!因此从这个观点来讲,可说「根本没有顿悟法门」。所以我不认为:你先跟我修行十年廿年之后,我再给你顿悟法门,而你就能开悟也。没有这回事!包括佛都不能保证「叫弟子开悟,就开悟」!

  但如条件愈具足,则开悟的可能性就更大也。这种情况就像夏日多雷雨,却不能确定何时有闪电?所以现代的气象预测,也只能说:有百分之七十或八十会下雨。至于几点几分会下雨,便更不可能预测也。

  因此顿悟法门者,愈如法作好当有的准备,则顿悟的可能性越高也。所以从这个观点来看,也可说「乃有顿悟法门」。因为至少如你用这样的法门去修行,则顿悟的可能性,必比其他宗派.其他法门,高得很多。

  大致而言,今日的众生对于顿悟法门,颇不容易生信心。乍听之初,顿悟法门好象很吸引人─「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岂不快哉?可是因于顿悟法门,以「无门为门」,故还不知道从何而登堂入室?此一方面为高明的禅师不存在,即使我觉得「棒喝」很好,可是找了老半天却寻不得这种禅师,可能你根本就不是这种材料吧!既高明的禅师不存在,就自求多福吧!然顿悟法门,以在顿悟前根本没有任何迹象或征兆;所以能继续用功者,不是天才就是傻瓜。而现在的天才,何乃太少,且甘为傻瓜的也不多。所以现在的人,便难以对顿悟法门产生真正的信心─刚开始还雄心勃勃的,但过一段时间后,便皆英雄气短也。

  南传佛教

  所以当今世界上较盛行的修行法门,乃次第禅观也;而次第禅观中,又以南传佛教和藏传佛教为代表:

  我认为南传佛教的理论基础太薄弱,故表面上他们似比北传佛教,更重视修行。可是若正见不足,还免不了盲修瞎练的。比如修行到「从观无常而证无我」。这只能从时间的变化,来意会无我;还不能从正观缘起的无自性而体验无我,故当还不究竟。所以能否证果颇值得怀疑?

  其次,如把修行的次第,科判得很微细且直接告诉行者:第一天会怎样?第二天会怎样?或第三阶段如何如何?第四阶段如何如何?这难免有「自我暗示」的误导。本还没修行到那境界,可是为一心巴望故,自我暗示而弄假成真─似当下证到了,但其实只骗自己而已!密宗即使也很有次第,但却不先告诉修行者:你下面当会有什么体验?必等到有体验后才验证,若合格者,再教下一课程;否则,重修。所以次第科判得太明确了,反是另一类问题的根源。

  藏传佛教

  藏传佛教的理论确比南传佛教严谨且高明,至少他们也接受大乘佛法中,有关中观和瑜珈的理论架构。但用「他力加持」的修行方式,则难免有引狼入室之虞。密宗有很明显用他力加持的方式,且这他力还不是求生净土的阿弥佛陀,而是本尊护法。且方式又是通过「观想」的过程─观想本尊从头顶下降,到达心轮而后充遍全身。这「观想」方法(说白一点)即为鬼神开路,以方便附身也。于是他力既附身已,身心当即起变化,甚至能有小神通。但以这种变化不是自己修得故,鬼神一抽身你就失控了。

  所以我个人对密宗的修行方式,始终抱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因为表面上似较快得力,实际上潜藏了多少的后遗症;却不是我们能预料到的,能控制了的。所以很多修密的人,尤其非跟随高明上师者,修到最后精神却出了问题。

  其次,即使肯定现仍有很多高明的上师;但高明的上师,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现代的法王,也都在扮演空中飞人─忙得很,故不容易亲近。而密教的师徒,关系必非常密切─须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联络,他才有办法随时指导你。而不像禅宗,待你参破话头后,再印证不迟!。

  次第修与增上心

  下面更谈次第修的迂回性。一般人多以为修行的次第乃像建高楼一样,待第一层基础打好了,再建第二层;待第二层基础打好了,再建第三层;如此一层一层往上递高,最后完成了而称为成就。但各位可知道什么是最后的成就?成就到最后,即一切放下也,而非因得到什么才成就。

  所以我们当以「有所求.有所得」的心,先求得成就再放下?还是即直接放下而成就呢?因此次第修者,即类似先抱一大堆东西,然后才省悟「当放下才是」,不能直接就放下吗?

  所以我常取笑某些修行者,必期造好航空母舰才启航;然航空母舰还未造成时,却已死翘翘了。所以次第修法表象上似很严谨,却难免有「迂回撩绕」的嫌疑。尤其对上根─能直接放下者,岂不太委屈了!

  中国禅宗

  所以鸠摩罗什说「秦人好简」,中国人不喜欢既复杂又迂回的事情,而好直接.单纯又有效的策略。所以从中国的民族性,而发展出顿悟的禅宗,应是中国文化特质之所在。

  在中国即使是世学,也会欲「吾道一以贯之」。用一种方法,即一竿打尽天下,而不要用太多方法。然能用一种方法即打尽天下者,却是上智人,才有的功力。比如中医,若外国人要诊病,要用什么心电图.X光.断层扫瞄.验血.验尿等。而中国人却只要把脉就够了。最初把脉,还说有三部九候,上中下各有其位;而最后又统归于「寸口」,从一个穴位而把全身的病。所以有的人一把脉,就知道对方头部有肿瘤;有的人一把脉,就知道彼已怀孕,而且是男或女。西方医学,到现在才有办法用机器,测试出所孕者是男或女,而中医老早就用把脉的方法,而能确知。

  从一个穴位而把全身的病,这可不是每个把脉者,都有的功力;而是得经过一年又一年的练习,才能成就的。所以不是懒人,才好学禅;因为要把一个方法,应用得这么精巧纯熟,还是要下功夫的。

  藏传的坛卡与中国的泼墨画

  我记得有一位居士,她是学藏传佛教的,跟我说过她的心路历程:最初跟那些来台传法的仁波伽学法,态度还算严谨;但时间一久,混熟了,就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仁波伽有修行,倒也无所谓。直到有一天这位居士,跟仁波伽回到他的老家─尼泊尔去。当她看到当地的信徒,对仁波伽是多么的尊敬爱戴,她才感叹:她不是学密的根器。因为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对任何上师如此地尊敬爱戴。

  而这对我而言,也是「与我心有戚戚焉」。因为对我而言,一定是:「待你说完,我才考虑相信或不相信!」而非「我一切相信你,你尽管说吧!」所以我也早知道:我不是学密的根器。

  而在今年当我看过藏传的坛卡后,我更确定:我不是修密的根器。以前虽在书上也看到坛卡,但因是缩版的,所以倒不曾有太大的震撼。而到现场观看后,看到那繁繁复复.仔仔细细的坛卡。说实话,不只要我一笔一笔地画,是不可能;就叫我一笔一笔地看,也不愿意。

  我自认为:思考还算严谨,做事也犹精细;可是要我重复再重复的事,便烦得不得了。而那坛卡每天每天一笔一笔地画,至少得画上半年,才能完成。而藏传佛教就是有这种功力,能对一单调的事项,不断地重复再重复。

  所以他们在皈依灌顶后,第一种功课,就是四皈依咒十万遍:「南无上师,南无佛陀,南无达摩,南无僧伽」这样重复诵十万次。而十万次后再去跟上师报告说:你有什么体验?如堪验不合格,重来又是十万遍。同样密宗的大礼拜,上师相应法,献曼达等,都是十万遍.十万遍计数的,而不及格者则一切重来。所以次第严谨的结果,是很多人修了一辈子,仍只是在加行位(共外道者)作功夫而已!

  于是我从藏传的坛卡,连想到中国的泼墨画,只刷刷两笔就完了;可是这刷刷两笔,却是胪火纯青,从有招变无招才有的功夫。事实上,工笔画虽精细,但要学还有可能,只要你按下心来不厌其烦即可;而要破格而出,却非想学就能学到的。我想西藏民族要学多久,才能学会中国的泼墨画呢?也许永远不可能,因为民族性不一样也。同样中国人要学他们的坛卡,也蛮遥远的吧!至少对我个人而言,唯不可思议也。

  下面有另个故事,就是准备一盘沙拉用七把刀。这是中国人到外国家作客的感言:他们为了准备一盘沙拉,竟然动用了七把刀。可能有的是用来切的,有的是用来挖的。他觉得奇怪,我们中国最伟大的厨师,就算作「满汉全席」也只须用两三把刀,为什么你料理一盘沙拉就要动用七把刀呢?如准备一桌菜,不动用七八十把刀才怪哩!所以不同的思考模式,即创造出不同的文化典型。西方的思考方式,乃偏用分析与次第,所以西方民族可能更容易接受藏传佛教吧!

  而对我们呢?如果你看了坛卡之后,感动得即想去学去画,则你可去学藏传佛教。同样你如也偏好用七把刀来准备一盘沙拉的话,你也合宜去学次第禅观。

  顿悟与出离心

  以上已用增上心比喻次第修,其次用出离心说明顿悟法门。我常说:修禅最容易,只要把垃圾倒出去,即了矣!然何谓垃圾呢?即妄想、杂念、无明、业障也。由是,倒垃圾需要有次第吗?不!如果你有能耐,一口气就把它全清出去,故一次就解决了;能一次清理者,即大悟彻底也。反之或垃圾太多,或力气太小,故只能一次清理一些,那也没关系!清一次,就有一次的体悟。于是渐清渐悟,终将亦大悟彻底也。

  各位再仔细比较,这两种比喻:一是如建高楼,一层层建上去,故是从「有所求.有所得」里去渐次完成。一是如倒垃圾,有多少便倒多少,却是从「有所舍,有所离」去证悟的。

  倒垃圾的比喻是我说的,而在《阿含经》里,亦有另个比喻:截多罗树。以这树是以无明为根本,而繁衍出各式业障.习气,还有种种烦恼苦果。故如果我们有办法能一口气即将树连根拔起,则当下就证得阿罗汉果。反之,若这棵树太大了,所以我们只能从枝叶开始砍。于是从叶而枝,从枝而干,从干而根,这需要有什么严谨的次第吗?也许大致还有,但不需要那么严谨;反正到最后全砍掉就对了。

  众生的根器千差万别,何能用一套格式即套进所有的众生。对上根人教次第法,有时候不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并且让人失却对三宝的信心。所以就当今的因缘来看,次第禅观未必是最方便的,尤其要修到完全没有妄想.杂念,再来修观证悟,乃太遥不可期了。至少以我的习性和经验,我还觉得顿悟法门比较相应。

  总结:禅与密

  其实次第禅观和顿悟法门,亦可说是并不冲突。因为:一.顿悟,还是要以渐修为基础;而渐修,则还是有大致的次第。二.若在修次第禅观的当下,同时又保持着疑情,则便有顿悟的可能。三.若于修次第禅观间,疑情乍起,就改修参禅法门;而不需要继续用原来的修定法门。因为参禅,会比用次第禅观才从定发慧,来得更直接、更有效。所以从上所述,次第禅观跟顿悟法门其实并不冲突;然除非已具足顿悟法门的一些特殊条件,否则次第禅观便不可能转成顿悟法门也。

  最后讲到禅与密的关系。我个人对「密」,有另一种定义:所谓密者,乃对机教授也。以众生的根器皆不一样,故得为甲讲的法门,却不能让乙听─因为乙未必是这种根器。(佛法的显理,虽可大家一齐听受;可是对治的修行法门,乃须个别传授。)

  然谁有能力去分辨:那个众生需要修什么法门?只有大悟彻底的禅师,才能如实教授;或机锋或棒喝,生杀自在,利钝全收。比如参话头,若不识对方是什么根器,便随便乱丢给他一个话头,结果参了老半天,只如石头一样,根本钻不进去。而有的禅师却只要轻轻一拨,便马上变成疑团。为什么呢?正中下怀而已!所以除非已对当前行者的根器很清楚,知道什么时候该给机锋,什么状况该给棒喝;否则打死了,都不可能开悟的。

  因此这种『密』法,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修证到这种境界的,自然心知肚明,了无疑虑。反之,未修证到这种境界而只依样画葫芦,照本宣科,最后却只自害害人而已。所以我不认为:能教人怎么结印.持咒.观想,便叫做密法。

  于是禅跟密的关系,乃:一.因密入禅,从契机而契理也:一个修行人,从对应自己根器的法门启修,这称为密。所以密法,即《大智度论》里的「各各为人悉檀」。而修到最后,成顿悟者,这称为禅。所以是从契机而契理也。二.从禅出密,随宗通而教通:反之,一个大悟彻底的人,能够应不同众生的根器,而别教授,这称为从禅出密,随宗通而教通。宗通是自己的体验圆满了,而教通即随不同的众生,而善巧教化。三.若禅密两通,则自度与度人,皆得圆满:于是若既能从禅里,得到见性的体验;也能从密里,得到教化众生的善巧。则禅密两通,自度与度人皆得圆满也;这何只是大禅师.大密师,必也是福慧具足的佛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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