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勒净土论 作者:松本文三郎[日], 张元林 译
第九章弥勒净土和阿弥陀净土
在龙树的时代,虽然已经有了十方诸佛国土的思想,但是其中哪一方最为妙胜,尚不很清楚,似乎当时的信仰并不局限于某一种上。但是到了法显的时代,弥勒崇拜已经兴起并逐渐波及印度全国了。就阿弥陀净土的信仰而言,虽然不能断定何时最为盛兴,但我认为是在世亲以后逐渐变得兴盛起来的。在中国,虽然阿弥陀经典的翻译最早是由后汉时期的安世高或支娄迦谶等人着手开始的,其传入中国的时间约在公元一百年左右,比弥勒净土传人的时间约早一百五十年。但是,最终发展为一种民众的信仰,则是弥勒净土早于阿弥陀净土。在日本,情况也一样。这里,我们有必要对下面二个很重要的问题予以解释。
(一)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众多的佛国净土中只有弥勒净土和阿弥陀净土的学说发展成为人们的普遍信仰,而其它诸佛国土之说则终至不能呢?
(二)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弥勒净土在经历了首先的兴盛之后却被阿弥陀净土取而代之了呢?
首先来回答第一个问题。这一问题的答案非常单纯,即:所有的宗教神祇或者佛之类都必定要具备悲、智圆满的特性。也就是说,如果在智慧上有所不足,或是在慈悲上有所欠缺的话,终究不能使人们对其产生归依、崇拜之念的。虽然未开化的野蛮人所信仰的神祇的这两个特性比我们所能看到的还要不完全得多,但是在智力还不十分发达的时候,人们已经非常地满足了,他们是不可能思惟出比这更高层次的事物的。就好像从大人的眼光来看小孩子的想法那样,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欠缺之处,而小孩子却已经对此非常知足了。随着人类智慧的逐渐开发,神祇之类也被想像得更加完善,更加光芒四射了,而上述的遗憾也就变得少起来了,这也是宗教本身进化的表现。对于宗教本身而言,也必须要达到这种悲智圆满的境界才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求。
但是,我们所生活的社会的精神走向却是随着时代的不同而不同。例如在我们日常的行动当中,既有以非常理智、冷静的态度来对待事物的时候,又有非常狂热、非常感情化的时候。前者并非就没有感情的成分,后者也非完全的不理智。只是因为场合的不同,使得其中的某一方占据上风,支配了另一方而已。就好像日月一出,星辰顿失其光芒一样。人类社会的情形也与此相同,常常并不是理智和情感齐头并进的。有时候,是理智的成分居多,有时候,感情的成分又表现得很强烈。在理智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社会组织在总体上就带有理智的色彩,而感情的作用占据上风的时候,感情的色彩就变得浓厚一些。
就社会的客观组织来说,因为有的变化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实现的,所以它也就不可能急剧地表现出来。但对于主观的事物来讲,其变化则能很容易地表现出来。而宗教这样的事物,随着世道人心所向的变化,其影响也就立即能够体现出来。也就是说,在理智的成分占据上风的时候,理智化的宗教就盛行,反之,情感化的宗教就盛行。换言之,由于世道人心的变化或趋向于理智化的事物,或趋向于情感化的事物,所以社会中流行的宗教的性质也就变得不一样起来,或者重于理智,或者重于情感。假如不顾社会趋向的变化而在重理智的时代里提倡感情化的宗教,或是在重感情的时代里鼓吹理智化的宗教,那么最终是不会被人们所认同的,宗教家们必须时常了解这二者孰轻孰重才行。因此,一个“欣求净土”之思想弥漫其间,或者广受欢迎的时代,不用说一定是一个重于情感而非理智,世道人心趋向于情感的时代。
如果“自力”之行修起来很困难的话,普通的人们也就不可能再去修了。果真这样,我们就能很容易地想像得到:人们宁愿一心归依佛陀,借助其大慈大悲之心来使自己得救(不再去修那难修之行了)。尤其对于印度佛教的修行而言,从小乘到大乘变得愈来愈困难,如果没有精进和勇猛之心,最终是不可能实现其修行的目的的。因此之故,龙树在其《十住毗婆沙论》里也说修大乘之行比举起三千大千世界还沉重。如果修大乘之行真的这么困难的话,普通的人们是一定都要修易行之道了。作为其当然的结果,除了修行易行之道外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寻求解脱之道了。就这样,他力净土的思想开始弥漫于一代人中间了。
如果认为这是大势所趋的话,那么就所谓的佛陀而言,比起理智化的一面,其重点趋向于情感化的一面,这也就显而易见了。虽然在十方世界里有诸佛居住,而且每个佛都有自己的国土,但从其名称来看,哪一个都是理智化的成分居多。例如《阿弥陀经》中讲到的南方世界的日月灯佛、名闻光佛、大焰肩佛、须弥灯佛;北方世界的最胜音佛、天豉音佛、日生佛等,皆显现出光明、音声等理智化的一面,其它诸佛也大抵如此。
又假如要讲此类的佛的话,也不过只有像南方世界的精进佛、下方世界的达摩佛、持法佛那样表现出自力修行精进;又如上方世界的杂色宝华严身佛、宝华德佛所表现的那样,只有佛自身才能有庄严之相。这一类的佛,无论哪能一个都不是表现应满足众生的归依之心的慈悲的一面的。而在一心想要归依于佛的大慈大悲的这样一个时代里,只表现出理智的一面,或者只是佛自身才有庄严之相的话,当然是得不到人们的信仰的。
与此相反,弥勒这一名称则明确意味着慈悲之意。从阿弥陀的名号上虽不能马上体会出这种意思来,但是却很明白地以“无量光”、“无量寿”来解释它了。无量光即理智、智慧之意,而因为无量寿乃“除却一切众生之苦使居于无忧常住”之意,所以也就是悲了。通过这样的解释,它所具有的智和悲这二种特性也就最为明确地表现出来了。
本人相信,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十方世界各有其佛国土,却唯有阿弥陀净土最能得到世人之信仰、归依的最主要原因。
要回答第二个问题决非易事。我想,在印度,虽然弥勒经典的成立一般来讲要早于阿弥陀经典(在《阿弥陀经》里也出现了阿逸多菩萨之名),但我们不能据此就轻易地认为此类经典全是这样。不仅如此,在中国,尽管《阿弥陀经》的翻译在前,但弥勒信仰的兴起却早于阿弥陀信仰,这一点已经非常明确了。因此,经典的翻译在前或在后并不是能决定其信仰之兴起早与晚的标准。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就有必要从多方面对这两种思想进行考察。
首先,要说弥勒净土和阿弥陀净土有多大程度的不同的话,那么,哪一方净土更庄严、更安乐胜妙,世人的信仰自然就归依于其方了。当然,在作出决定的时候,除了对二者的经文进行比较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所幸的是,因为《成佛经》和《阿弥陀经》皆由鸠摩罗什所译,所以我想我们可能把这二经拿来作一比较。自然,在《上生经》中也有《成佛经》未曾有的思想,因此,前者不足以说明问题的部分,就用此经来补充了。暂且以此三经来看的话,就能大体上明白这二种净土间之异同了。
《阿弥陀经》
(一)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二)极乐国土七重栏盾,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
(三)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银布地,四边街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车渠赤珠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彼土常作天乐,黄色为地,昼夜六时天雨曼陀罗华。
(四)其国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绒盛众妙华供养他方十万亿佛土,即已食时还到国,若四饭食经行。
(五)彼国有十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命,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其音演唱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如是等法,其土众生闻是音已皆悉念佛法念僧。
(六)彼佛国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若百千种乐。
(七)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弥勒成佛经》
(一)其土安稳,无有怨贼劫之患,城邑聚落之闭门者,亦无哀恼。水火刀兵及诸饥毒害之难。人常慈心恭敬和顺调伏诸根如子爱父如毋爱子言语谦逊。
(二)翅头末城七宝庄严,自然化生七宝楼阁端严殊妙,庄校清静,于窗牖间列诸宝女,手中皆执真珠罗网杂宝庄严以覆其上。
(三)七宝行树树间渠泉皆七宝成……其岸两边纯金布金砂(楼阁罗网)密悬宝铃,声如天乐,彼国界城邑聚落园林沿池泉河淮注自然而有八功德水。
(林池)金色无垢,净光明华,无忧净慧日光明华,鲜白七日香华胆葡六色香华,百千万种水陆生华,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香净无比。
其地平净如琉璃镜,大适意华,悦可意华,极大香华,优昙钵华,大金叶华,白银叶华,柔软状如天铃。
(四)(生彼国者)日日常受极妙安乐。游深禅定以为乐器。
(五)命命之鸟鹅鸭鸳鸯孔雀鹦鹉舍利,美音鸠鸭、罗耆婆、婆快见鸟等出妙音声复有异类妙音之鸟不可称数游集林池。
(六)众宝罗网覆其上宝钤庄严,微风吹动其音和雅如扣钏磐,演说归依佛归依法师归依僧。
(以下摘自《上生兜率天经》)
(七)若有闻弥勒名者,闻已欢喜恭敬礼拜此人命终如弹指顷即得往生。闻是菩萨大悲名号,五体投地,诚心忏悔,诸恶亦速得清净;闻是菩萨大悲名号,造立形象……礼拜系念,此人命欲终时弥勒菩萨放眉间白毫大人相光,与诸天子雨曼陀罗华,来迎此人,此人须臾即得往生。
把阿弥陀和弥勒这两种净土这样一对比,我们就会发现,尽管在文句或者内容上二者肯定有一些相异之处,但是从第一项至第六项的国土庄严之状来看,二者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同的。《阿弥陀经》中的有关诸佛国土庄严的记载原本就出自《大善见王经》,而《大善见王经》的净土则依据于印度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理想天国的思想。对此,在拙著《极乐净土论》中已有论述,所以在这里不再作进一步的阐述。同样地,弥勒净土的情况也如此。在《阿弥陀经》中也有讲“我今赞叹阿弥陀佛的不可思议功德如是,东西南北上下四维之国土亦如是”。由此来看,印度的净土思想不论在佛教中还是在婆罗门教中,都还是源于同一根源,不论是哪一方佛国净土,其庄严之状及不可思议之功德都是一样的。因此,弥勒净土也好,弥陀净土也好,其净土本身并无太大差别,也无优劣之分。这也就是说,并不存在着信仰者以此为标准来确定其向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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