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墅记（清）戴名世 江北之山[1]，蜿蜒磅礴，连亘数州，其奇伟秀丽绝特之区[2]，皆在吾县[3]。县治枕山而起[4]，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5]，而西北之间，群山逶逦[6]，溪水濴洄[7]，其中有径焉，樵者之所往来。数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8]，山之奥[9]，岩石之间，茂树之下，有屋数楹[10]，是为潘氏之墅[11]。余褰裳而入[12]，清池洑其前[13]，高台峙其左，古木环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畴苍莽[14]，远山回台，风含松间，响起水上。噫！此羁穷之人[15]，遁世远举之士[16]，所以优游而自乐者也，而吾师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贵久矣[17]，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艳羡之，中于膏盲，入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适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18]，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满天下三十年，亦尝与诸生屡试于有司[19]。有司者，好晋与人殊，往往几得而复失。一旦弃去，专精覃思[20]，尽究百家之书，为文章诗歌以传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间者[21]求贤之令屡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22]，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

　　小子怀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23]，未克遂意，过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为记之。

　　注释：

　　[1]江北：指长江下游以北地区。[2]绝特：最为突出。[3]吾县：指桐城县。[4]且治：县政府所在地，枕山：指县城依山而建，如头之在枕。[5]郭：城墙。[6]逶逦（wēi lì威里）：连绵曲折。[7]潆洄（yíng huí营回）：回环曲折。[8]隈（wēi威），水流转弯处。[9]奥：深处。[10]楹（yíng营）：房一排为一楹。[11]潘氏：潘木崖，戴名世之师，安徽桐城人。墅：别墅。[12]褰（qiān千）裳：提起长袍下摆。[13]洑（fú伏）：流水回旋状。[14]畴：田亩。苍莽：田野青碧，一望无际之状。[15]羁穷：穷困不得志。[16]遁世远举之士：避世隐居的人。[17]科目：唐代以科举取士，有秀才科、明经科、进士科等名目，故称科目。

后世科举只有进士一科，但仍用此指科举考试。[18]上之人患之：指居于上位的人因科举制度的弊端而忧虑。患，忧虑。[19]诸生：清代指已入学的生员。有司：官吏，这里指主考官。[20]覃（tán潭）：深．[21]间者：近来。[22]犹然山泽之癯：仍然是隐迹山泽的清贫之士。癯（qú渠）：清瘦。[23]方：正在，还在。浮沉：随波逐流。

　　河墅在桐城县城西北山间，为戴名世之师潘木崖的居处。此文由记科场失意的潘木崖之墅，引出大段议论，抨击科举制度涂毒士人。倒置竖愚的种种弊端。对潘木崖的远遁山林、乐而终身，作者不无欣羡，但由于他的思想性格，使得他终于没有成为一个避世的隐者。

　　此文写河墅之景，不作繁琐的铺叙，而只以山岩、古木、清池、高台，点染出一个不染嚣尘、离世远俗的隐者之居的环境，兼有古朴与清幽之趣，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