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刚接触佛法没多久,认识我的第一个师父,一个我确认他已经自在的禅师,回想起来,能够在他身上受益,完全取决于对他的信心,听他的话。
从小到大,我有很多缺点,毛病
,劣迹斑斑,属于作恶多端的那类,但有一个优点救了我,那就是听出家人的话,绝对的言听计从,说一不二。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么一点点闪光的地方,得到了禅师的摄受和教诲。有一次,我去寺院找禅师,他在院子里,正要出门,看到我来了,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出去办点事,你去观音殿,对着观世音菩萨磕头,我不回来叫你停,你就不要停。
我说,好啊。
禅师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撂在观音殿磕头,我就磕啊磕,禅师一直也没有回来,我就接着磕。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没什么体力劳动,大概磕了一个小时左右,手脚就木了,机械地磕啊磕,偶尔就想,师父啊,您怎么还不回来啊。
我的禅师父一直就没回来,这时,我的体力开始不支了,但,我已经答应不停的,那就不能停,这是肯定的,所以就只能磕下去,一边磕,一边盼,禅师也没有回来。那就意味着我要一直这样磕下去。
一开始,我还盼着师父回来夸夸我是个听话的好弟子,但,磕到后来,什么想法也没了,就是不停地磕,什么也不管了,终于,我的体力和精神彻底崩溃,直磕到痛哭流涕,再后来,殿里的罩佛像的玻璃罩映出禅师父从外边回来了,但是,他就不进观音殿,在院子里背着手跟人家说话。
我就只能接着磕,那个时候身体已经彻底不行了,但是仿佛有很多力量架着我在磕,肉体都不属于我了。劳累加委屈以及过去所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都一一现起来,后悔不已,很难表达清楚当时的感受,现在想有可能是忏罪相。
一边磕一边痛哭,鼻涕一把一把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禅师进来了,说,好了,可以了。
我就停下来。禅师说,你回去吧。
我都走不动道了,擦干鼻涕眼泪,几乎是扶着墙走出寺院的,开了车门,屁股坐进去了,腿抬不起来,用手搬起来,拽进车的。
事后,好几天,浑身那叫一个疼啊。
再去寺院里,有很多居士说,这个大德很了不起,那天在这里磕头,磕了那么长时间啊。了不起啊。
真是让我有口难言。一直不知道禅师这么做是为什么。
再后来,我跟着我的禅师父做了一点三宝事,都是最普通的那些小事情,有一年黄金周,让我出了七天家,算是短期出家,我还耍小聪明,说,能不能五天啊。禅师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猫腻,我是想剩下两天,玩一玩。
禅师说,要出就七天。
七天,改变了我的人生。再后来,他让我读《金刚经》、《楞严经》、《地藏经》,我都一一做了,但做的不好,万幸是听话做了,否则,我想,我这样的人,早就在红尘中淹死到骨头渣子都没了。
禅师父后来把我叫到他的丈室,用一根戒板,打了我三下,说,这三下,你会少走三年的弯路。
我曾想跟他出家,他对这个事情比较含糊,追问了我一句,放不放得下,我一犹豫,他就再也没提。但是他亲口说,带我三年,三年后,就带不了你了,你就要自己再去找师父了。
后来又有一次,他对着我说,给你个话头参一参。
我说,好啊,好啊。
他想了想,又说,算了。
这事就罢了。
出家以后,又回忆起那些往事,得出这样一个判断,我的禅师父定是有我无法揣测的东西想让我有所悟。
这个努力是他的努力,而不是我的努力。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判断,和世间的经验完全相反,世间的经验我学习佛法我获得觉悟,但是,在佛门里却是,师父要让你觉悟,根据你的条件,设计和实施一个计划,让你破迷解悟。
当然,条件是他要有这个足够的智慧和耐心,还得有这个愿力和悲心,说白了,就是成心想把我弄明白。需要觉悟的人是我,但要达成这个目的却不取决于我,取决于我的师父。
一个笨蛋能在这个过程中起什么作用呢,无非是搞点弄巧成拙的事情而已。
就像我回忆我的禅师父给予我的那些现在都捉摸不透的教授,我所能做的就是听话。然后默默等待搞明白的那一天。
我越听话,师父就越好弄,我越有思想,有主意,有见解,师父就越难办。
修道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彻底放下自己啊,多难啊,当初,对佛法一无所知,只凭着那份信心和热情就给了我的禅师父很大的机会,拽着我这个大笨蛋飞了一把。
现在佛法学了很多,知见也多了,见多识广了,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什么缘起性空啊、甚深大法都知道了不少,估计就给现在的师父增加了很大难度。这么一个大明白人,怎么才能让我真的明白呢?师父也只能因陋就简,就这么块料,死马当活马医了。
众生真的是可怜,我能体会到自己在学习佛法的过程中,本来具有的那份淳朴的心地逐渐世故起来,本来不擅长组织语言,却学会了组织严密的语言,来表述自己对佛法的理解,用在世间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那种等流来学习和积累佛法。学成一个佛法知识分子是绰绰有余的,但,可能离觉悟会越来越远。
我一直在不惜工本地在学习中把自己打造成一个佛法人才,一个擅长说教,擅长表达,擅长掩饰真实自我,把简单的变复杂,令见解越来越深厚,妄想越来越多。
我很怀念当初的那份初发心,那份淳朴的对禅师父的信心、对佛法的信心,并且立志要一直保持下去,对我现在的师父,对我的信仰。
一直要保持那种超越语言,超越世俗观的信心,超越口号、超越情执的状态,以对教法最简朴、单纯的希求心回应师父的每一次调教,然后把这些体验和感受毫无保留地传递出去。也随时准备接受各种批评和指教。
简单说,就是师父再让我去大殿拜佛,等他回来,我能不能如以前那样做的到,现在做的到,五年以后做不做的到,十年以后做不做的到。
我想,我会努力做到,不管怎样,我觉得,当初对禅师父的那种信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状态,尽管我一直也没有搞懂我的他为什么要那样调教我,但一想起来,我就觉得很温暖,很有智慧的感觉。
这个经验要一直保持。虽然很难,是目前我所发现的修行中最难的事情,但却很值得努力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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