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津府的某举人,与几个朋友到郊外踏青(清明郊游),都是轻薄少年,见柳荫中有少妇骑驴走过,欺负她没有伴,举人就拉着众人在后面追逐,淫言浪语调戏。少妇却不理睬,鞭打驴子快跑。有两三人先追上来,少妇忽然下驴轻声说好话,好像是很喜欢少年们。不久举人和另外三四人也赶上来,仔细看正是他的妻子啊!但是他的妻子不会骑什么,那天也不会有事到郊外,他又怀疑又愤怒,就近前斥责。他的妻子却嬉笑如故,举人怒气像潮水上涌,奋力举起手掌要打她的脸,他的妻子忽然飞身跨上驴背,变了另一付容貌,用鞭子指向举人数落道:“见了别人的妇女,就百般地猥亵,见是自己的妻子,就这样的愤恨。你读圣贤书,一个‘恕’(含义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字也没弄明白,凭什么考中举人?”数落完后,直接走了。举人面如死灰,僵立在道旁不能动。只是始终不知她是什么妖魅啊。
12、献县的县吏王某会写诉状,善于巧取别人的钱财。然而每当有点积蓄时,必然会有一件意外的事把钱财耗费掉。有城隍庙的道童,夜间走在庙廊中,见两个小官吏正持帐簿核算,其中一个说:“他今年积蓄比较多,应该用什么办法消耗呢?”正在沉思时,另一个说:“一个翠云就足够了,不要费周折了。
”这座庙常常遇鬼怪,道童见惯了也不害怕,只是不知翠云是谁,也不知为谁算账。不久小妓翠云来到本地,王某非常宠爱她,为她耗去了积蓄八九成,又染上恶疮,用了很多医药治疗,等到病愈时积蓄已经花光了。有人估计他平生巧取的钱财,可以算出来的大约有三四万两银子。后来王某发狂病暴亡,竟然没有棺材下葬。13、司农(户部尚书)曹竹虚说,他的族兄从安徽歙县到江苏扬州去,路过朋友家。当时正是盛夏,朋友请他到书房坐,书房很宽敞凉爽。到晚上他要睡在书房中,朋友说:“这里有鬼魅,夜里不能住。”族兄坚持要住。到半夜有东西从门缝蠕动进来,薄得像纸,进屋后渐渐展开化作人形,原来是一个女子。族兄却不害怕,女子忽然披头散发吐舌头,像吊死鬼的样子。族兄笑着说:“头发还是头发,只是稍微乱了点;舌头还是舌头,只是稍微长了点,又有什么可怕?”女子忽然摘下自己的头放到书案上,族兄又笑着说:“有头尚且不可怕,何况没有头呢?”鬼魅没有办法吓人了,忽然消失不见。后来族兄从扬州返回又住朋友家书房,半夜门缝又有东西蠕动,刚一露头,族兄就吐口水骂道:“又是这个东西来扫兴吗?”鬼魅竟然不进来了。这与嵇中散(晋朝思想家嵇康)的鬼故事相类似。虎不吃醉酒的人,因为醉酒的人不知道害怕啊。害怕就心乱,心乱就神志散乱,神散鬼魅就有机可乘。不害怕就心定,心定就神志安然,神安邪气不能入侵。所以记录嵇中散故事的人,称之为“神志安然,鬼尴尬而去”。
14、先祖母张太夫人,养有一只小花狗。丫环们恨它偷肉吃,暗中掐死了它。其中有一个丫环叫柳意,梦中常见小花狗来咬她,所以睡觉就说梦话。太夫人知道后,说:“丫环们一起杀的,为什么只找柳意报冤呢?这一定是柳意也偷肉,不能使它心服吧。”考问柳意果然如此。
15、交河县的老儒生及润础,雍正乙卯年参加乡试(科举考试第一级)。晚上走到石门桥镇,客店都住满了,唯有一间小屋,窗户紧挨着马槽,没人愿意住。只好暂时住下了,但群马乱跳,夜里难于入睡。人声安静以后忽然听到马说话,及喜欢看杂书,记得宋朝人笔记小说中有堤坝下牛说话的故事,知道不是鬼魅,就注意听下去。一马说:“如今才知道忍饥挨饿的苦楚,生前隐瞒的草料钱,都在哪里呢?”另一马说:“我们多是由养马人转生的,死后才明白,生前不觉悟,太可悲叹了。”众马都呜咽悲哭。一马说:“冥府的判决也不很公平,王五为什么能转生为狗呢?”一马回答说:“冥府鬼卒曾经说过,他的一妻二女都很淫乱,偷光他的钱去给情人,应当抵销一半罪啊。”又一马说:“确实如此,罪有轻重,姜七堕落为猪,身受屠宰,还不如我们呢!”及忽然轻咳一下,就寂静无声了。及常常拿这事告戒养马人。
16、有某书生在家,偶然晚起床,呼叫妻妾都不来。问小丫环,说是两人都跟随一少年向南去了。书生赶紧带刀追上他们,要将他们都杀死,少年却忽然不见了。这时有一老僧穿红袈裟,一手托钵一手柱锡杖,拦住书生的刀,说:“你还不罢休吗?你贪利心太重,忌妒心太重,机巧心太重,而且能让人始终不知不觉。鬼神最忌恨隐藏的恶,所以让这二妇人,作出这种事来回报你。她们有什么呢?”说完老僧也不见了。书生默默地带妻妾回去了。二妇人说:“少年起初互不相识,也没有相互喜悦,忽然迷蒙像在梦中,就随着他走了。”邻里也说:“二妇人不是淫奔的人,又素不相识,怎么就随便跟一人走了?况且淫奔必定要躲避人,哪有大白天公然在大路上走,慢慢地等着被追上呢?说是被神谴责确实不虚了。”但始终不能说他是什么恶,真是隐藏的恶了。
17、南皮的某个疡医(外科),医术很高,但喜好在暗中用毒药,勒索重金,病人不满足他的要求,就必死无疑。原因是他的医术诡秘,别的医生没办法救治。有一天,他的儿子被雷打死了,现今他本人还在,也没有人敢请他治病了。有人说他杀人那么多,上天为什么不打他本人却打他儿子,惩罚有错吧。可是要知道罪不到极大刑罚就不会累及眷属,恶不到极大祸就不延续到后代。打他儿子,就是说明祸延后代啊。
18、有个僧人云游到交河县吏部苏次公家里,他擅长幻术,奇幻变化无穷,说是与吕道士同一师父。曾经捏泥巴为猪,念咒语猪渐渐蠕动,再念咒语忽然发声,再念咒语猪就跳起来了。于是把猪交给厨下屠宰供客人吃,味道不是很美。吃完,客人都呕吐起来,吐的都是泥巴。有一书生因下雨和僧人同住,偷偷问僧人:“《太平广记》有记载术士给瓦片下咒,再交给别人,划墙壁马上裂开,可以潜入女子闺房中,师父的法术能行吗?”僧人说:“这不难。”拾起一片瓦念咒良久,说:“拿这片瓦可以去了。但不要说话,说话法术就失灵了。”书生一试,墙壁果然裂开了。来到一个地方,见到他思慕的人刚卸妆睡下,他记住僧人禁戒不敢说话,关好门直接上床亲昵,妇人也欢喜融洽直到困倦而酣睡。忽然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妻的床上,正互相疑惑盘问,僧人上门责备说:“吕道士一念之差,已受雷击,你还要连累我吗?小法术开个玩笑,幸好不伤您的大德,以后不要起这样的念头。”接着叹息道:“这一念,阴间已有记录,虽然没有大的责罚,但恐怕对你命中的福禄有影响了!”书生果然一生不顺,晚年才得到一个训导的差事,竟然终身穷困。
19、康熙年间,献县的胡维华,借烧香拜神聚众,图谋造反。从他的居住地起,沿河北的大城县、文安县一路行进,到京城三百多里;沿河北的青县、天津静海县一路行进,到天津二百多里。胡维华计划兵分二路,一路出其不意,快速到达京城;一路占据天津,掠夺海船,如果形势有利天津的兵也奋勇进京,如果形势不利就逃往天津,登船入海而去。正部署伪官任务时,事情已经泄露,官军围捕,放火烧杀,妇女儿童都不留。当初胡维华的父亲资产雄厚,喜欢周济穷人,也没有大的恶行。邻村老学究张月坪有女儿很艳丽,可以称得上国色,胡父看到心已迷醉。但是张月坪刻板固执,没有把女儿给人做妾的道理,胡父就请张月坪来家里教私垫。张月坪父母的棺木在辽东(属辽宁),没钱运回来,常有忧伤。偶然与胡父谈到这件事,胡父就捐钱帮他运回棺木,并且赠送墓地安葬。张月坪的田里有意外死亡的尸体,是他的仇家,官府按谋杀罪论处,胡父又千方百计帮他申辩得以释放。有一天张月坪的妻带着女儿回娘家,三个儿子都还年幼,张月坪于是回家看守门户,大约几天返回。胡父就暗中指使党羽,夜里封闭张家门户并焚烧张家房子,父子四人都被烧为灰烬。胡父却假装震惊哀悼,代办丧葬,而且时时周济张的妻女,竟然发展到依赖他为生了。有人想聘取张的女儿,张妻必定与他商量,他就暗中阻挠不使成功,久而久之就渐渐露出取张女为妾的意思。张妻感激他的恩惠,想要答应,张女本来不情愿,夜里梦到她父亲说:“你不去,终究不能畅达我的心愿。”张女于是听从父亲的话,一年后生下胡维华,不久就病死了。胡维华竟覆灭了他的宗族。
20、范蘅洲(范家相)说,昔日坐船过钱塘江,有一位僧人搭船,放下坐具,倚靠船杆,不向其他人问讯(佛家行礼)。与他说话,口里随意应答,眼睛却望别处,好像心不在焉。范蘅洲觉得他太傲慢,也不再说了。当时西风很大,范蘅洲偶然想出两句诗:“白浪簸船头,行人怯石尤。”(石尤有典故,是大风的代用)下联没想好,就反复地吟诵思索。僧人忽然闭上眼睛轻声地吟道:“如何红袖女,尚倚最高楼?”范蘅洲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再与他说话,又不回答。等到船靠岸,恰好有一位少女站在高楼上,穿的正是红衣袖。范蘅洲非常惊异,再三追问,僧人说:“偶然望见罢了。”但是烟水茫茫,房屋遮挡,实在没有能望见的道理。怀疑他能预知,想向他敬礼,僧人却已经拄杖远去了。范蘅洲一时很迷惘,说:“这又是一个骆宾王(唐朝人,传说后来出家,来往也很神秘)了!”
21、光禄大夫(皇帝事务长)陈枫崖说,康熙年间,浙江枫泾镇有一位太学生,曾经在自家别处的住宅读书,见草丛中有一块石片,已断裂剥落,仅有数十字,偶尔有一两行完整的句子,好像是夭折女子的碑文了。太学生本来好事,意想她的墓就在附近,常常摆设茶果在石片上,并祈祷一些轻薄的话。过了一年多,见有漂亮女子独自走在菜园土梗间,手拿野花,对太学生一笑。太学生靠近她的身旁,眉目挑逗,正要互相牵引到篱笆后的灌木丛中,女子却站立不动两眼发直,若有所思。忽然自己打自己的脸说:“一百多年心如枯井,一时就被浪荡子打动了吗?”恨恨地顿几下脚,忽然消失,原来她就是墓中的女鬼啊。修撰官(掌修国史)蔡季实说:“古语说盖棺定论,从这件事可知,盖棺还是难定论啊。本来是贞节的鬼魂,还因一念之差,几乎失掉操守。”晦庵先生(宋朝理学家朱熹)的诗说:“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不奇怪了!
22、举人王金英说,江宁府有一个书生,住在旧家的废园子里,月夜下有艳丽女子在窗前偷看,心里明白不是鬼就是狐,但因爱她的美丽,也不害怕。招她进入室内,就宛转的相好了,但是始终没有一句话,问她也不回答,只是含笑转动目光而已,这样一个多月,不明白什么缘故。一天书生坚持问她,才取笔写字说:“我是前明某翰林的侍姬,不幸早逝,因为平生巧于谗言陷害,使得一门骨肉至亲如水火不相容。冥府谴责,罚为哑鬼,已经沉沦二百多年了。您能为我抄写《金刚经》十部,得以仰仗佛的力量,超度救拔出苦海,那我生生世世都感恩了。”书生依她的请求。写完这一天,女子来见书生反复拜谢,仍旧拿笔写字说:“凭借《金刚经》做忏悔,已经脱离鬼道,但是前生罪重,只能带业往生人道,还必须三世做哑妇,才能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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